februari 3
2019
心神不寧,模仿着那步伐
現在,一切有跡可循。
我在地下室里尋找出口。裡頭有著藥和灰塵的氣味,金屬的管道鋪在牆角,不小心便會被絆倒。看不出用途的電器堆在一起,地面受潮,塑膠墊子都濕透了,鞋踩上去就有種冰冷到頭頂的糟糕感覺。
走幾十米下去,好像終於看到綠色的出口燈。將笨重有力的防火門推開,白色走廊里的燈忽明忽暗,跳躍不定。裸露的管道依然在頭頂上糾纏,牆上鑲著塊牌子,但那字體不是我認識的語言。
心神不寧的頭腦,至今也未明朗一分
或者說,我可能認識,但它扭曲成無法辨識的模樣。只是現在無法辨識而已,但方向還在,沿著唯一的走廊我走下去。電梯的燈熄了,我走過,或者說晃過樓梯,十三階的消防梯,轉著轉著,通道里有著陰冷的風的味道,一陣一陣像一個空洞。
到地表上的時候,天是漆黑的。
想变得透明,来融入夜幕
希望一切都消失…
走進玻璃大門,大廳里有幾排等候長椅,幾個櫃台發著微光,裡面好像有人的影子。我繞過他們直接向左走去,那另一條走廊。那是條規整的走廊,像學校密不透風的過道。
鑲在天花板里的誘蛾紫外燈忽明忽暗。啊,不,醫院就不要再去了,已經厭了。
有間房子透出光,我透過門上的玻璃看了一眼,裡面堆滿書,書里只有黑色的紙。一個很像睡鼠的黑白色女孩子坐在書堆裡頭,看見我偷窺這房間,便鑽進去不見了。
街上的燈光,五顏六色地朝我襲來
我走開,沿著不見頂的走廊繼續步行下去。下一個透光的屋子里有很多大書櫃,裡頭擺著瓶子,裝滿透明而略發渾濁的灰色的液體,看上去像學校化學實驗室的藥品庫。我偷偷把手放在把手上,一下便開了門。
上面沒有標籤。
我想象自己伸出舌頭,透過那些瓶子,用不存在的味蕾去嘗它的味道。像麻藥一樣,有種金屬味和咸腥氣。充滿苦難。
灰色的水。讓我回憶起從前好像溺水時會見到的景象。
像泡沫一樣粉碎溶解的世界。我把嘴合上,感覺牆角有什麼東西在閃,便回頭看去。一隻兔子身上接著燈泡,呼吸著。燈泡隨著它鼻翼的顫抖明明暗暗。
我在它面前晃動,它好似完全看不到一樣。於是我又出去了,繼續在走廊上晃動。那些更大的門上用圖形和看不懂的文字標了些什麼,我仔細看。
眼。
透過鎖孔看裡面就是五顏六色的東西,我看不懂。
放射。啊,放射。
深夜零點,我
化成了那紅色
那是個封閉的,小小的房間。裡面有一張床,一台古舊的電腦主機。一個窗戶外面亮堂堂的,好像正午一樣。明明是深夜…我伸出頭去,外面是一片工地,粉塵好像要鑽進我的嘴裡。我馬上退出去。
兒科。
好想猛地浇上蜂蜜楓糖漿,把你吃下去
完全打不開也沒辦法進去。不過貼在門上去聽,裡面好像是迷迷糊糊的音樂,像泡在水里,連氣泡的聲音都有。幾句詞反反復復格外惹耳。
“你想要說嗎?”
“哦,你想要告訴她嗎?”
“Just you know why…”
聽到這句我感覺背後發冷,馬上走了。
這樣心神不寧的我們才能前往夢中
腦科。
這是什麼?我不想進去。
不。
便這樣一直沿著直線漂流下去,穿過又幾個門廊,幾乎有些厭了。突然一個透明的大開的門出現在我右手邊,我便站在門口偷偷看了。一張床上躺著我無法辨識的東西,像一個假人模特,但又好像活生生的。右邊有一個裸露的水泥洗手池。
我看不清它的臉,就算離它很近。一個穿白衣服的護士突然推著小車來了,車上擺著些筒子,插著針管和棉簽。
它伸出手臂來。
白色的護士,蜘蛛一樣,雜技演員一樣,伸出針管對準它,它的臉,它的靜脈。銀白色的東西。
推進去,就有了電流。
藍色的,炸裂開的。
它在我眼前爆炸了。長出觸角,變成青藍色。馬上又炸成無數個濕漉漉的結在一起的東西,泡沫一樣,或者腫瘤一樣。蒼——我幾乎反射地念出來,但又感覺不對。它不定形的軀體不停變換著模樣,變成馬,鴕鳥,青蛙,不停把自己撕裂開。每變一次,就能看到透明組織里的血管,骨頭,石榴籽般無限放大的細胞,好像一隻隻黏連在一起的眼珠,藍色透明的汁液四下飛濺,帶著海腥又有荔枝果皮內的甜味。白色的護士轉身走了。
它看見了我,向我猛撲過來。
或者說衝撞過來。發出吵鬧低沉的噪音。
它來了。
來。
我轉身逃跑,它窮追不捨,沉重多汁的身體在走廊上像個水球一樣滾動著。它伸出觸鬚,每根盡頭好像都是一隻鈎爪,遠遠地向我伸來。但那觸鬚是漆黑的。我拼命地跑著,感覺身體輕快起來,好像又輕飄飄地浮在空氣里。仔細看來,我用四肢跑著,四隻野獸的爪子,漆黑多毛。
我變成了一隻兔子。
試著扇動鼻翼呼吸,走廊上昏暗的燈也呼吸起來,一明一暗。
明明暗暗暗暗明明明明暗暗。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
紅紅藍藍藍藍紅。
一切均是龐大的活物。
但你在笑著,我才勉強堅持下去
它依然緊追不捨像捕食者般咬著。我跑過剛才路過的房間,那些緊閉的,敞開的大門,縫里湧出灰黑色的液體來,帶著一股消毒水和鹽的味道,像恐怖電影中門縫里湧出暗紅的血。它們洪水一樣緊跟著我,衝下樓梯,衝下種著華美熱帶植物的大廳,深更半夜的,沒有一個人。我跑,失去了耐心地狂奔著,想把一切拋在幾光秒後。話說,原來這樣長嗎?星際旅行的距離?最終最終,那緊閉的大門口,衝開那玻璃門,旋轉餐廳的頂。
六十層高的頂上。
在窗外,突風在我頭上,突風刮走我臉上的毛。
只是世界,已經在高速旋轉
月亮下面,全世界都被海水淹沒了。沒有一個人的身影,那灰色的海水,變換著光芒,模擬著霓虹夜景的模樣。我緊貼著那玻璃幕牆,望著懸浮在半空的飄蕩著纖毛的藍色透明生物。它的外殼一層層地剝去,骨頭和半透明的肉質交錯著綻開,像花瓣展開露出花蕊。終於,它好似長出了人的頭。
公主。
我看見它的頭從裡頭伸出來,所有的骨肉翻過去,成了長長的裙邊。
它伸來長在頸子,長在雌蕊上的頭。湊著我的臉,睜開眼睛。
灰色的,消毒液的海。
海水。
不這樣的話,我 好像馬上就會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