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nuari 19
2019
終究敗給地心引力……
數字越來越小。忽然,我感覺傳感器溫度上升,姿態儀開始嚴重右傾,對反對勢力一味退讓,無線電斷了,純氧洩露了。只是一瞬間飛機被火海包圍,急速墜落下去,碎裂解體。據說曾作為哥倫比亞號第五天的鬧鈴。所以,終究敗給地心引力。在高熱里一切開始抽離我,我看見睡鼠的輪廓從我身邊化開,再看不到,——她好像朝我伸出手來,然後變成一道白熱的光,一道長長的白煙,一切都不再存在。
穿過平流層。
對流層。
全世界喧鬧的無線電灌進來。
墜落然後……
↓
我一把抓住了空氣,這暴烈的行動讓我清醒過來。
睜開眼睛,我發現自己像是做了個夢,——做了個夢。太難得了夢都做起來了。身上的衣服有些潮濕,我重重地呼吸,伸出手來。
那是野獸的爪子,黑色的布滿毛的肉瘤,彎著勾爪。一二三四。指甲有四根。
眯起眼睛,再仔細看了看。果然還是人的手指,只是感覺指甲縫有些黏膩發黑。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於是把手指湊在鼻子前聞了聞,是熟悉的鐵腥味,海水的腥味。整個房子好像泡在海水里一樣,充滿這種腥氣。我知道這是什麼。
周圍的一切都陌生,它像是我的房間,也不像我的。至少我的房間里,地上應該不會有一灘灘鹽水。沿著手,我看見自己的左手腕上有著划破的傷,一道道的像千層酥。我仔細觀察這些陌生的傷口,血液乾了,好像前不久才淌過似的。只是感覺不到一點疼痛,周圍也沒望見小刀之類的東西。於是用右手食指作刀,稍微比了一下。
醉酒了嗎?
從未喝過酒。但我第一反應竟是這個。
所有的時間嚴絲合縫地,纏繞在一起。條件反射地,我舔著自己乾涸的,虛無的傷口,跪下身子去觸摸地上的鹽水灘。我感覺不到一點潮濕。再眨眨眼,它又好像公路上的海市蜃樓一樣從眼前蒸發了,舌尖的感覺也突然變得很平整,再一看我的皮膚依然很光滑,一點受傷的痕跡都沒有。
光在窗外閃爍著。我去摸手機,凌晨三點半。未讀消息只有一條,一個小時前,香子蘭問我:
——你怎麼樣?
沒什麼問題。
我好像回復了也好像沒回復。放下手機,就感覺什麼也沒發出去。我坐起身來,感覺神經難得處於極度緊張,雖然我沒有什麼頭緒。這邊真的是我的房間嗎?越是懷疑,就越是朦朧不清。我閉上眼睛。
黑色的野獸。
黑色的野獸?
黑色的。黑是像黑色的墨水一樣黑,像黑色的他甩在黑色的紙上的黑色的墨水,黑色的濃硫酸燒出的黑色的印痕一樣黑。黑色的。
舌頭。牙齒。孔隙。
頓時有什麼東西越來越近,朝背後襲來,好像要壓在我身上了。就是現在,——我閃開,猛地回頭感覺自己的背甩在牆上。那像是只巨大的狗一樣的東西,只能說是狗一樣,但不像狗。它沒有頭,沒有尾,沒有四肢,沒有任何熟知動物的特徵,——但我就是覺得它像只巨大的狗一樣。它輪廓模糊不清,像聚不到一起的一團鐵絲,瘦巴巴的,全身上下閃著些血淋淋的光。那是什麼?
那是什麼?
它散髮著一股鹽水腥味,好像從那水灘里爬出來,或者說分娩出來一樣,——它不停漏下液體,黑色的墨水一樣。一些紅色,發光的東西從孔洞里照出來。我突然感覺它沒辦法用物理的方法擊退。如果……
我想象拆開一袋奶片,丟給它。
它張開孔洞一樣的嘴吞了下去。它長很多白森森的牙齒,一層一層像只七鰓鰻,看著不像擺設。
所以它沒有乳糖不耐症。我有些沮喪,於是丟給它更多東西。一邊想著,一邊丟過去,麵包,藍莓果醬,雪蟹沙拉壽司,它不停張開嘴接著,紅彤彤的發光的喉嚨好像條通向火爐的管子,只要是我想象的,它都咽了下去。於是我又丟去一些不能吃的東西,比如金屬碎片,噴氣客機的二號引擎,——它也咽了下去。
就這樣,我們滑稽地相對望了很久。在我的感覺里,恐怕有兩個月。我向外套伸出手來,掏出香子蘭給我的項鍊,一並砸給它。
這次它閉口了,像看到一隻拖著內臟的死青蛙,立刻轉身透過窗戶跳出去,消失在黑夜裡。
——也許你戴著它睡覺能夢見什麼有趣的東西。或者能避免夢到什麼太危險的東西。
想到香子蘭此前說過的話,不禁感到有些可笑。果真是夢的克星。於是我決定輕信一次,將它戴在胸前,重新回到床上。手指縫里的污跡好像也散去了,這個星期天,留給我的時間或許還是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