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9

august 25
2019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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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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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腦。那裡是一片巨大的灰色的海,朝下望去,看不清深度,好像仰望灰白的天空。那宏大的,夢想的王國,像她所講的,公主與龍的故事中的王國。表層的灰質的海,波濤洶湧,但不猛烈,細胞一樣的泡沫浮起來又溶回去。再往里看去,淺色的白質若隱若現。
‌‌‌  混沌的記憶,思想,神經反應融成一團。本我,自我,超我,融成一團。
‌‌‌  融成模糊的似是而非的夢的景象。
‌‌‌  我浮在海上漂流已久,但天色始終沒有變亮的意思,好像一直是黑夜,但並不黑暗。雖然這是一片液態的腦,但不會是我的腦,也不會是我的記憶和思想。它是龐大的,異己的存在,人類的灰白色共性,翻滾著,一刻不停。它翻出浪花,在下一秒又溶回去。是沉默而騷動的集體。
‌‌‌  只因為在夢里,所以它才會變成這般可愛的容易理解的模樣。
‌‌‌  水好像被曬過一樣發溫。
‌‌‌  於是我沿著它沿著水面一路滑著,不像海面(凶狠的,殺人的海面),沒有一點逆流,便是滑膩的,平坦的。只要稍稍去想它就能自動把我推往想要去的方向,這順從的感覺讓人不自覺便感覺到飄飄欲仙。因為太過舒適就會慢慢就怠惰下來,腦中什麼也想不到,有時便睡著一樣直接忘記自己存在,不得不再把自己硬生生敲醒。
‌‌‌  但你在笑著,我才勉強堅持下去
‌‌‌  不是。
‌‌‌  在這邊睡著了可能就要化了,就沒有了,就沿著洋流到世界各地。骯髒的冥河有四條。四條河圍繞著都柏林:分別是多德河,利菲河,皇家運河,愛爾蘭大運河。人該怎麼樣才能徹底消失,什麼都不剩下?在聽那首歌的時候我會思考這個,雖然已經過了思考這個的年紀了或還沒到該思考這個的年紀,但還是時不時在想著,想要消失,想要溶化在灰色的海底。所以一切都是對空虛的執著。就像說,站在那裡的人不是我,我遊蕩在我想去的地方,穿過那城牆,天體和天使穿過的真空的空虛……一大片帆船從我身旁穿過去。睡鼠,黑頭髮的睡鼠,坐在上面望向我。——又或許我離她太遠,她看不見。她因為我用藍色形容海而驚訝,這海又不是藍色的。
‌‌‌  嘿!小王子女孩!我朝她揮手了。這也是你的圈套嗎?你對我下了又一個陷阱嗎?而我沒法發出聲音。睡鼠一言不發地離開了。偶爾你得看看我。你得看看我。
‌‌‌  空虛,是……
‌‌‌  (遠大於太陽的赫羅圖右上角的藍色巨星。)仰頭看過去,頂上好像不是天空,而是虛假的穹頂,灰色的夜空,霧蒙蒙,封閉的密不透風。沒有太陽,沒有月亮,只有一顆放出日珥般的線狀強光的藍色星星,冰冷地也有可能是滾燙地掛在頂上,比一切鮮艷。
‌‌‌  我舔著嘴唇。它乾澀起皮。
‌‌‌  兩邊的岸要合在一起了。好像只有半條走廊寬。裡面什麼東西都在睡覺,番紅花也合著花瓣,天空變得越來越暗,沉默不語。假的金屬星星散在兩邊地上,斑駁的暗紅陰影投在四處,分不清是血還是樹蔭。人們在那頭小聲唱著歌。雖然語言我並聽不懂,但他們的聲音像肉的集合發出的鳴叫,無數的肉,無數的鮮活的人,發出活動聲的郁暗漩渦。漩渦?是吧,漩渦。藍色恆星在上,藍色恆星在下,在圓的中心。黑暗的溫水繞著它,——只是世界,已經在高速旋轉。
‌‌‌  公主伸出她熟悉的觸鬚來,在眼前優美地晃動著。你要知道!你要知道,她突然開口了,儘管那是耳朵聽不懂的語言,但非常柔和,也有點像感冒幼兒的嘶啞。越過海,海的那一邊不在你的眼前,而在你的身下。你所要的東西都在對岸,但世界哪裡都是平的,你永遠找不到這“對岸”在哪裡。你要從這平直的球面出發,假如沒有到達內部,假如不慎越過了內部:那樣就只能沿著軌道繞著它永遠運轉,以無限收斂的樣式。你看,剝開灰暗的假象,一切便都是藍色的。藍色的恆星。藍色的花。藍色的金屬。藍色的光。藍色的夢。藍色的恐怖。藍色的睡眠。藍色的擁抱。水母的觸鬚有六十根。六十:過剩數。高合成數。這樣你就不是墜落的,而是上升的。
‌‌‌  假如到達了內部……
‌‌‌  “你還好嗎?I?”
‌‌‌  夏夏直視著我的眼睛。她這樣做了無數次,她依然可以繼續這樣做著。我深呼吸了,試著眨眼,沒有東西扭曲也沒有東西在我眼前化開。
‌‌‌  “我很好。”
‌‌‌  我說。
‌‌‌  “你生病了?”
‌‌‌  “最近可能有一點,便是特別累,沒法集中精力。”
‌‌‌  “你不是每天都這樣嗎。”
‌‌‌  “那該過去很久了。”我查了時間,才正是下午在上課的時候,教室里的人卻在往外湧,好像急著趕去參加什麼活動。側過頭來仔細聽著,好像隱約有警報器的聲音。每個月,總有這麼一兩次。最後也總是無傷大雅的烏龍。
‌‌‌  “又是哪裡的煙霧警報響了?但也不是我們這棟樓呀。”
‌‌‌  我與夏夏跟著人潮沿著安全樓梯撤出大樓。周圍的學生有的小聲私語,並非煙霧警報,而是有什麼事在樓里發生,現在才開始急著撤離,——當然也有人駁道自己確實聞到了一種淡淡的糊味。只是隨大流的我們一直聚到樓底的花壇旁,線性代數向我們(向夏夏一個人)招手了。
‌‌‌  “只有你們?”他仰頭看向教室的位置,“另一個呢?我說,總是跟著你們的那個?”
‌‌‌  “不知道。”
‌‌‌  “嘩,他能怎麼樣,平時不是本就只有我和小 I 兩個人嗎?”
‌‌‌  我試著在人群中找到香子蘭。夏夏倒比較果斷,雖然嘴上說著怪話,但即刻拿手機撥他的號碼。
‌‌‌  “我原本與他一道走的,但後來看小 I 有些慢就自己回去了,沒管他。”電話沒接通,夏夏有些惱怒,“唉算了,也沒什麼大事,根本沒有哪裡燒起來的。他都多少歲了,又不是在超商走失的小嬰兒。”
‌‌‌  線性代數長出一口氣,靠著花壇的欄桿,有些疲憊地把雙手蒙在眼前,擺出一副不想再和任何人對視的拒絕姿態。
‌‌‌  “不舒服啊?”
‌‌‌  夏夏望著他。
‌‌‌  “……”
‌‌‌  他只是搖頭而緘口不言。
‌‌‌  我今天的確還沒和香子蘭說上話,雖然昨天以來,我對傷害了他還目睹他的難堪這事實依然避之不及,主動與他保持距離也是應當。不過我還是稍稍有些擔心。——擔心他人不是我的做派,我知道,我的本能是自我,僅僅是自我而已,甚至不是利己的。只是偶爾才會有一絲擔憂罷了。
‌‌‌  天空依然是灰色的。穹頂一樣的天,正中只掛著一顆星,閃亮的,青藍色的星,比地上的一切都鮮艷。我眨眨眼,使勁地眨著眼。
‌‌‌  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會產生這種不合時宜的幻覺?
‌‌‌  我離他們遠些,四處走著,穿過人群。每到這時,——每到疏散到樓下時,我總如夢初醒。外面的空氣清新到像假的一樣,我只是不停深呼吸,想把頭腦的陰暗角落清洗乾淨。突然有人拍我的背。我的脊椎痙攣了一秒。
‌‌‌  “嗨。”
‌‌‌  愛麗絲(水兵月)把頭髮扎了一部分齊腰馬尾,抬抬嘴角對我露出個笑臉來。她在外面的衣著正常多了,條紋的白綠襯衫加一件吊帶短裙,短襪卷得好好的,儼然一絲不苟彬彬有禮的優等生扮相,就是標準中學生。
‌‌‌  但我昨天才見過她,感覺得到這扮相的異常。就是異常而已。她不應該是中學生吧?
‌‌‌  “我說吧,遲早要再見面。”她含著一根棒棒糖,“只不過有點太早了。”
‌‌‌  “你在這做什麼?”
‌‌‌  我拉她去人少的廣場。
‌‌‌  “哪種在這,哪種做什麼?”
‌‌‌  “現在在這裡。”
‌‌‌  “哦,興趣使然吧。”
‌‌‌  她大步繞著大樓走著,好像比我還熟悉佈局,從幾道我幾乎從沒去過的小徑穿出去了。我嗅著冰涼的草的氣味,環顧四周。
‌‌‌  “的確出事了,在那裡。”
‌‌‌  我遠遠望著人群縫隙里露出的警戒線,也並沒看到多少人圍攏在那。
‌‌‌  “活動室?”
‌‌‌  “嗯,公開活動室。砰的一下又轟隆一聲,一扇玻璃落地窗突然爆破了,碎片掉下去又好像砸到人了,好慘哦。”
‌‌‌  “所以呢?”
‌‌‌  “人已經去校醫室了。——什麼啊,你就只有‘所以呢?’這種感想嗎?”
‌‌‌  “啊。真可憐。”
‌‌‌  “哼,欲蓋彌彰。”
‌‌‌  “我是說,雖然很少出事故,但今天也是大風天,好像也沒什麼意外的,所以對此我沒有評論。”
‌‌‌  “哦,不是human error呢?希望如此。”
‌‌‌  她含著糖球,提著音高說。
‌‌‌  “不過,中午經過活動室我特意望了一眼,落地窗上有已經裂開的細小痕跡,看著不明顯,但是有。不過最近兩天沒人在用,如果有人進去的話早一眼就發現了。”
‌‌‌  “划過?”
‌‌‌  她語氣里的嘲弄讓我感覺有些隱隱的針對。
‌‌‌  “那當然?所以我說這麼硬的玻璃面要是平日會被風吹倒貴校每年颱風夜第二天都要賠到破產。”
‌‌‌  “還有,風吹的話,大部分該向內炸開吧?”
‌‌‌  “是的。你說得對。你指的是有誰或者什麼東西當時在裡面?”
‌‌‌  “你要這麼認為嗎?我不擅自推測,那門還鎖得好好的,所以我們可能需要一個研究密室案的名偵探來說幾句,比如和你很親的那個捲髮姑娘。哦,香子蘭呢?沒跟你們一起?”
‌‌‌  “他嗎?”我有點好笑,“我們可能把他甩了,或者說可能他把我們甩了。反正他去哪裡你都不會意外,是吧?”
‌‌‌  “是,他就總是有些異想天開,才不會像你平時看的那樣單純——”
‌‌‌  “哥,你又說我壞話!”香子蘭突然從我背後的角落里閃出來,“I,她是非常壞的人哦!八年級的女中學生都是非常壞的人,可不能相信哦!”
‌‌‌  “你跟蹤別人成癮還是怎麼樣?”
‌‌‌  愛麗絲一掌拍在他肩膀上,她的身高拍頭頂略微有點勉強。
‌‌‌  “我才沒有跟蹤。”他吱哇亂叫,“我剛才可去現場大調查,回來看到你們在閒扯才躲在一旁聽一聽的,果然說到我就沒有好話。”
‌‌‌  我摸他的脊梁,他就發出快樂的貓的聲音,像打不起火的摩托車。
‌‌‌  “你看到了什麼?”
‌‌‌  “你說看到了什麼?可能就是,呼呼!看,是真——的血。”他把照片翻出來,“但剛才聽他們說,校醫室里的人好像沒怎麼受傷,他是個反應很快的人,只是手臂有點被刮傷,怎麼會有這麼多血跡呢?”
‌‌‌  “是嗎?我看那麼多的血,還以為要轉到急診了呢。”
‌‌‌  “很奇怪吧。樓里疏散我沒法進活動室看,反正我不去的話某神探也得去。”
‌‌‌  “關係這樣好了嗎?”她嘲諷。
‌‌‌  “這叫揶揄。你這遲鈍的傢伙。”
‌‌‌  我看香子蘭的照片。他拍的非常模糊,只是一群人影,巨大的警戒線,和怕是只有十幾個像素點的一灘血跡,在石板地上黑漆漆的。
‌‌‌  我仔細看著那照片,那暗紅色的痕跡……
‌‌‌  腦內猛然一震,像被倒下一桶冰水一樣刺冷,在下午的陽光下我毛孔都緊閉了。夢中的,強大的壓力又凶猛襲來,暗色的,血色的,滴落的,從我背上的空洞滴下去,壓得我全身無力,胃里火燒般劇痛,發出濃厚的焦味。滿天都是彩色發麻的紋理。這怎麼會是血?這怎麼會被看成人的血?分明是那個東西,沒能看清的那個東西,它過來了。
‌‌‌  是這樣,——它過來了。我可以做,我可以殺害它,它過來了。它追著那東西過來了,它沒有走,我喜歡著它。
‌‌‌  我害怕著它。我喜歡著它。
‌‌‌  在那裡。
‌‌‌  看!在那裡!
‌‌‌  看■■!
‌‌‌  看■■■?
‌‌‌  再看看啊,再看看那些■■■,那裡是個想法,家庭作業是一種醬的顫動,雲雀的舌頭,唉,親愛的,為什麼要跑呢,為什麼要跑到■■■■去呢?She’s running out again。為什麼要變得這樣軟弱呢?忽然擁抱我或是我不小心倒在它身上。不停咳嗽,無法停止咳嗽,無法撓到喉管內部去。它用牙齒撕咬我的臉和肩膀。這是現實嗎?還是僅僅是幻想?“從一段感情里強行退出,回頭望去多少要帶點強迫的感覺。”它對著耳朵笑了,“無論你看見什麼都會犯相思病,這讓你苦惱,是吧?■■■?”有什麼帶稜角的東西硌到了胸口,有點不舒服,——但一切變好了。一切不那麼■■了。
‌‌‌  “小 I。”香子蘭敲我的背,“I!”
‌‌‌  “沒事。”
‌‌‌  我馬上從他身上起來,只是忽然間冷汗淋灕,卻沒有哪裡真的在疼。我需要固定一些,需要靜下來,需要忘掉更多。他抓我的手,他滾燙的手,但我知道那不是他燙,是我太冷罷了。我揉著潮濕的額角,地面和床墊一樣軟。他兩手托住我的臉,我能感覺到他右手新的傷痕粗糙的結痂。
‌‌‌  “I?老實回答我,你是 I 吧?”
‌‌‌  “是。”我順從地舉起手,“你可以叫我 I,今年十七歲,住在獨立城市中心東部十三公里的住宅區,沒有女朋友,生日在十二月,每天都要在自習室加班到晚上九點才回家。我不抽煙也不喝酒,每天盡量睡足七個小時,在音像店不會看 Alt 區以外的專輯區,奶茶習慣加蘆薈。夏夏會說我很正常。——怎麼樣?”
‌‌‌  香子蘭垂下頭,我感覺他按得更緊了,能感覺到他手腕的顫抖,好像要說什麼,又掙扎著說不出。他沮喪地放下手。
‌‌‌  “所以你們就這樣親密起來了,呃,在我的珍寶珠前面?”愛麗絲遠遠地含著棒棒糖說起怪話。我抽著鼻子努力讓自己好過一些。
‌‌‌  “沒關係。我很好。我想去那裡看看。”我說,“我必須去那裡看看。”
‌‌‌  “哪邊?”
‌‌‌  那裡……我搖頭。二樓嗎?樓下嗎?在對岸嗎?在垂直向下或垂直向上的對岸。歌唱,在那裡是吸肉的蒼蠅的特長。藍色的影子在眼瞼里一閃一閃,全星二十面體,又該怎麼追到它呢,又該如何躲開它呢?這是現實嗎?還是僅僅是幻想?穩定美麗的六角的座,我不要去,我不要去。
‌‌‌  “不是現在。也不是今天。”

‌‌‌  ——現在這種情況,是它藏在你身上。
‌‌‌  看見我發的消息,睡鼠那邊立刻回了。是真真切切的,如假包換的睡鼠。晚上我突然想跟她說些什麼,好像我已經很久沒有找過她了,——其實也就幾天而已,但是感覺很久很久了。這不是一個夢。她依然用著全小寫字母的鍵盤,極快地回著消息。
‌‌‌  ——我覺得吧!小 i 你聽了不要生氣,我覺得,可能和我們結盟尋找公主的事情有關係,這些動物,人看不到的那個世界的動物,通常都會聚到一起,聞著同類的味道便聚過來。我感覺到你惹上什麼怪物的時候正是我們後來約會的時候,你已經見過公主,染上她的氣味了吧?不一定是用鼻子聞的,也有可能是用心去聞的。它也聞到這味道以為公主就在你周圍或者身上,就纏上你了。
‌‌‌  ——一般纏上人的小動物都是比較好處理的,雖然它會假扮成你的模樣,但如果你吃了藥它可能沒那麼容易傷害你。或許你不能把它清除掉但是至少能讓它變乖巧。
‌‌‌  哪種藥?
‌‌‌  ——不知道。我沒見過,我沒法知道。
‌‌‌  我深呼吸了一下,回想著夢中它的模樣。那修長的耳朵,巨大的深黑的體型,彎曲的指甲。比起公主,嗅著它的味道追來的這生物明顯有著更容易被人類認知和描述的體型。
‌‌‌  我記得,我見過。我打字。那是一隻兔子,可能不太像養的兔子,它很大,眼睛發亮,但它很像一隻兔子。
‌‌‌  ——兔子?
‌‌‌  ——什麼顏色的?
‌‌‌  黑色的。
‌‌‌  ——……
‌‌‌  對面陷入沉默,我彷彿能看到她在那頭瘋狂檢索「黑色兔子在文化中象徵什麼」的模樣。我躺在床上,空蕩蕩地望著天花板。以往必須早睡而失眠的時候我經常這樣做,關掉手機,漫無目的地,也毫無氣力地晃動著眼球。所以,現在應該做什麼呢?到底還能做什麼呢?她沒有回答,夏夏和香子蘭沒有消息,作業寫完了。我無事可做。我總覺得自己彷彿一個忙碌海洋里的孤島,沒有一個人居住,沒有一個人關心,沒有一個人在我身旁落難。
‌‌‌  於是我打開抽屜,翻起裡頭的記事本,手指意外觸到深處藏著些沒見過的東西,像被塑料袋包裹著的玻璃,冷冰冰的,只是碰到,脊柱就好像觸電一樣挺直了,格外精神,幾近超敏的戰慄。
‌‌‌  小心翼翼地,我取出它來。
‌‌‌  那是個無色塑料袋盛著的一堆玻璃瓶,像實驗室里裝懼光藥物用的深褐色,算上留空的部分,一個個尺寸只有小拇指那麼大,裡頭盛著看不清顏色的粉末。
‌‌‌  我從沒見過這些東西。從沒印象。
‌‌‌  安瓿瓶沒有瓶蓋和瓶塞,只有一段稍細的瓶頸。大約是要用工具折斷它才能倒出來,影視劇里這種藥品通常是液體,但這裡頭確鑿無疑是固粉。我找出剪刀,將瓶子立起,沿著頸子切斷,將裡頭盛的細粉倒在面巾紙上。
‌‌‌  銀白色,纖細到甚至看不出顆粒,有些碎屑微微發黑,呈出一種幽暗的蛾子鱗粉般的金屬光澤。
‌‌‌  它可能不是一種藥。
‌‌‌  或者說,不是攝入體內的。我用指甲稍微觸動它,它反射出燈光顯出五顏六色的變化。我又感覺到了頭昏,只感覺非常飄忽,好像一大口冰碳酸飲料對食管的刺激,密密麻麻的星點湧起又落下。我舔掉指甲蓋上的碎屑,感覺稍微好了一點。站在窗前,我能望見遠處冰冷的黃色燈光。帶有鈉蒸汽的燈,亮而刺眼。體內一半的瘋狂長久隱藏著,壓住我的舌頭。藍星,明亮的星星依然在我的頭上,長久點亮著。“你總會遇到的,哥。”香子蘭跟我說……總會遇到頭頂上的那顆星的。它反反復復,在顱骨的穹頂旋轉著,填滿了我周圍的空氣,將它變成灰色的,帶有 Lysol 味道的殺菌消毒的液體。我把額頭貼在窗玻璃上,想著它大約不會突然碎裂,卻又的確感覺越來越燙。於是我將頭輕輕撞在玻璃上,感覺擊打的力度是不是會有疼痛感,如果更重些的話。
‌‌‌  更重些的話。
‌‌‌  那樣頭便會炸開來。裡面便會噴出藍色的星星,藍色的液體的銀河,閃閃發光,柔軟黏膩。在漩渦的底下。我必須要再次下手,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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