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2

october 22
2018

É

T

O

I

L

E

B

L

E

U

E

  走進教室時,我看見線性代數在後排正把臉埋在臂彎中補著覺。他經常在早晨分秒必爭地打盹,而講師進教室時他就會自然醒來。講師不怎麼在意他,因為他的虛弱體質惡名遠揚,為了生存,他今天也在補覺。
‌‌‌  “別看他總是睡得醉生夢死,你在他醒來立刻推給他一份數學試卷他也能扣不到十分。”
‌‌‌  夏夏曾經這樣表面嘲笑實際羨慕地說著這種話。除了化學之外她所有的科目基本都在拉扯她的後腿。
‌‌‌  放下包,取下耳機,——眼前無端出現了一片藍幕(電腦當機時的死的藍色)。我感覺脊背骨抽搐了一下,但反應過來的時候它又無影無蹤。我揉自己的眼睛。沒有什麼東西是藍的,人的身影明晃晃地罩在陽光下面,無比真實。
‌‌‌  “怎麼了?”
‌‌‌  香子蘭在我斜後方招呼道。
‌‌‌  “什麼怎麼了?”
‌‌‌  “你的動作停頓了兩秒我就忍不住想問。”
‌‌‌  “哦。我貧血,有時眼前發昏。”
‌‌‌  我不想和他說實話。他每天都帶著快樂的笑臉問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曾經我會認真回答他,但有一天發現他根本不在乎答案只是想找話題和我拉扯後,我的回答變得越來越不經大腦。當然雖然我流鼻血了,但是我並不貧血。
‌‌‌  “昨天放學還遇到什麼老朋友敘舊嗎?”
‌‌‌  他咧著嘴自言自語。看來他的直覺還是一貫靈敏,雖然以他的作風而言應該是故弄玄虛的瞎猜。不過在這間教室里除了我以外,有沒有誰也看過一個藍色頭髮的水母?——我突然有一絲這樣的想法。“如果是我的話大概是可以的”,我一直這樣自以為是。
‌‌‌  上午的課依然嚴格照著時間進行,知識緊接著昨天,我依然聽不懂化學課。沒有什麼出格的地方暗示世界已經變了樣。一切證明著我的幻覺無關緊要,以後也無關緊要。
‌‌‌  “不過,小 I,你放課後有時間嗎?”午飯時,夏夏一邊吃餅乾一邊說。她經常做這種家常便飯的約會,不如說比起以前來現在變少了,“我跟線代去壓會馬路順便去JH買盤,然後再去圖書館。”
‌‌‌  “你存心讓我做電燈泡嗎?”我啞然失笑。
‌‌‌  當然我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倒並不是她不想和線性代數獨處,而是他真的是個極度害羞的人。——這種約會申請肯定不會是線性代數提出來的,是夏夏想高高在上地憐愛他。結果就是她總是假作和我壓馬路並破例捎上他,既讓他受寵若驚又不至於讓他驚到恐懼。
‌‌‌  實際上我只是一個舞台道具。並在中途找到些虛假的理由不得不退場,讓他們不得不獨處。可憐的線性代數,被我們倆玩弄在股掌之間。
‌‌‌  我並不討厭這樣。畢竟我們心知肚明地互相利用,她利用我來穩定局勢,我利用她來觀察和理解那些我難以接近的人們。名偵探夏夏的人際比我寬廣得多,畢竟她是美人。雖然成績只是中等偏下(畢竟她有嚴重的偏科),但在交往方面她有著天才的讀心術,——或說是讀愛好術。能一眼看出線性代數這種人會喜歡什麼,我確實自愧不如。
‌‌‌  線性代數是典型的我難以接近的人。
‌‌‌  他和我的關係肯定不像我和夏夏或香子蘭一樣好。他的習性讓他不親近任何人,除了他似乎非常喜歡夏夏外,我算不出他的人際網絡。——或許他會因為我親近夏夏而對我有敵意。作為一個標準的戴隱形眼鏡的優等生,他沉默,容易緊張,略微神經過敏,語氣和體態一樣僵硬,但我又很容易看穿他的那些單純的小心思;至於外貌,他又瘦又高,就算套著校服襯衫,肩胛骨也很明顯地凸出來。
‌‌‌  他的確不太健康。上次回家路上夏夏說。——身體上的不太健康,從小都不上體育課。你不覺得很奇妙嗎?脆弱多病又長得這麼高,有種能斷成幾節的不幸的預感。如果他稍微小只一點的話倒可能像個刻板印象里的文學少年,但是他不是。所以他是文系的反義詞,紫木蘭一般多花少葉。
‌‌‌  這段話是我對他最主要的理解,雖然裡面的夏式比喻還沒讓我找到門道。也許我沒辦法和他走到一道去,只能總站在夏夏的左邊透過她偷窺他的影子,揣度他哪方面讓夏夏覺得他多花少葉了。
‌‌‌  現在依然是這樣。
‌‌‌  “畢竟我跟他說我要和你去。”她說。“也許我們可以等他把作業做完……”
‌‌‌  我知道,我當然是去的。
‌‌‌  “你喜歡他嗎?”
‌‌‌  “喜歡啊?雖然不是戀愛意義的喜歡。”夏夏爽快地托著下巴説,“就是一種奇特的寵愛。你懂嗎?很難解釋,但是我對他有特殊的小心輕放的態度。如果說我收集別人的心,那只有他的是玻璃做的。你看過吧?紫木蘭遇到一場雨就會凋謝一大半,在這方面,我喜歡他。”
‌‌‌  雖然現年十七歲,但是夏小姐的櫃子上可是放了不少材質各異的心了。所以作為收藏家她頭頭是道。我沒有心,所以沒有我的那顆。
‌‌‌  “玻璃的形容詞不止是脆弱。”
‌‌‌  “危險,我知道。”她輕快地說道,對她而言這的確是很無所謂的空洞美麗話題,“只有碎了才會變得危險,你覺得會碎嗎?”
‌‌‌  教育區附近的小商業街遍地都是遊戲店和奶茶店,通常能吸引不少剛放學的中學生和大學生。夏夏就是其中一個,——她喜歡打遊戲,也喜歡喝奶茶。不過一般人會覺得帶線性代數這種人來這種地方不像什麼好主意,畢竟他看上去就很無聊。
‌‌‌  “能說服他來逛街真的是很偉大的事。”我故意用他能聽到的聲音對夏夏說。“我以為好學生和這種地方真的很絕緣。”
‌‌‌  線性代數冷冷地掃了我一眼。
‌‌‌  “我又不是只對學習感興趣。”他有些底氣不足。
‌‌‌  我們走進JH音像店。夏夏跳著步子去看她的Alternative區了,而沒有愛好的我站在門口看著我買不起的耳機的標籤。線性代數立在專輯櫃子前面,用竹節蟲一樣細長的指頭划著一旁觸屏上用字母排序的藝術家導航列表。
‌‌‌  “你在找什麼?”
‌‌‌  我問他。他有些不太高興地卷緊袖子。
‌‌‌  “你一定要知道嗎?”
‌‌‌  “隨口一問。”
‌‌‌  線性代數聳聳他線條僵硬的肩膀,不情願地說了幾個他喜歡的樂團。
‌‌‌  哦,——我嚴肅思考了一下他插著耳機在聽著樂園幻想組曲刷解析幾何的模樣。有一點點意外,說實在的還是挺可愛的。到底哪裡意外呢?我對他的印象是什麼,另類嗎?學院派嗎?還是根本不會聽音樂?我有一點懂了,夏夏對他的印象。
‌‌‌  “也好。很優雅呢。”
‌‌‌  “談不上,只是集中精力時聽著很有用。”這句誇讚他額頭上流下一滴汗,語氣中充滿想快點結束話題的侷促,“倒並不是我喜歡……好吧就不是那種喜歡。”
‌‌‌  “那是?”
‌‌‌  “就是節拍比較近。”
‌‌‌  “那你會看歌詞的含義嗎?”
‌‌‌  線性代數有些困擾地伸出手指抬著臉。
‌‌‌  “如果要用角色自比的話,也許會是……啊,算了,還是不要談這個了。”
‌‌‌  他又果斷地打住了。
‌‌‌  “我付過款了。”正好夏夏突然出現在我們身後,伸出雙手拍我們的背。她拿著張新進口的Gorillaz,所以拍我的那只手裡夾著個塑料殼的角,搗得我背中生疼。“你們有什麼要買嗎?沒有就走吧?”
‌‌‌  “走吧。”線性代數立刻說,並直接跟著夏夏往出口走了。
‌‌‌  所以會是什麼?我很想追上去繼續問他。不過再想既然他閉口不談,那看來並不是什麼真的很契合的非要說出口不可的東西。況且我們平時不怎麼說話,跟我多說一句好像都讓他糾結得要死了。
‌‌‌  走出商業街,我們沿著植物公園的近路朝市立圖書館走去。放學時間已經過去了一會,人也沒有剛下課時那樣多了。市中心的霓虹燈上了起來,遠處銀行大樓上的螢幕正好轉成一片天藍色。——我突然想起來我要對她說什麼。
‌‌‌  “夏夏,”我稍微靠近她的身邊壓低聲音說道,確信線性代數注意不到這個音量,“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嗎?我想你會感興趣的。”
‌‌‌  “哇哦。什麼?”
‌‌‌  她也配合地壓低聲音。我深吸一口氣。
‌‌‌  “我看到了一個藍色的東西,就像你昨天那故事里的公主。這下我知道為什麼是公主了,因為她就穿著公主的裙子,雖然看上去並不像一個人,但是真的有點像。她不在我夢里,而是浮在路燈下面。它有觸鬚,它有一肚子泡泡,它是藍色的。它有翅膀,它沒有翅膀,它發光。”
‌‌‌  如同夢囈一樣我不停地說。在談論它時,我只能說出夢話。夏夏有些不可思議地稍稍睜大了眼睛。
‌‌‌  “你做噩夢了?”
‌‌‌  “我想不是。”
‌‌‌  她甩甩頭髮。——精力充沛的時候她就會這樣做,但我離她有點近,難保不會被她的頭髮掃射到。
‌‌‌  “不,我不是否認你的看法。也沒想深究這是不是開玩笑但是,我覺得故事只是一個普通的童話。”她聲音有些高了。走在前面的線性代數稍有些注意地轉過頭來。“所以你說,你睡著的時候看到一個像幻想一樣藍的公主,在路燈下面?”
‌‌‌  “不是睡著,是回家之前,在大道交匯的地方。”
‌‌‌  我努力嘗試解釋。
‌‌‌  “啊,我知道,我不小心說錯了,所以一個藍色的公主在路燈——”
‌‌‌  幾乎突然,一個身影蹦出來橫在線性代數面前,正在中心,擋住我們的路。頓時我們整齊地望向這不速之客。是一個小學女生的模樣,穿著校服背著書包,黑髮黑衣,看上去是最普通的那種學生,但她沒有成人在身邊。
‌‌‌  “小心。”容易反射過度的線性代數先條件反射地將我和夏夏攔到後頭去。不過看到對方嬌小的模樣,他打量了一番:
‌‌‌  “……最近這種公開場所好像會有小孩出來騙錢。他們會說自己餓瞭然後扮可憐。”
‌‌‌  “你被騙過?”
‌‌‌  “是的。”
‌‌‌  “哦,好溫柔的世界。”夏夏憋著笑。
‌‌‌  我在線性代數身後偷偷看著那女孩。她看上去的確像餓了,手腳纖細,身材矮小得像低年級,穿著的一身黑色校服連衣裙襯得她更瘦小。她的臉上毫無血色,連著嘴唇都發白,只有深黑的眼睛閃閃發光。
‌‌‌  “你跟其他人講過你的故事嗎?”
‌‌‌  我轉向夏夏。
‌‌‌  “不,不是我的故事!但是沒有。”夏夏有些猶豫地答道,“我不和別人說這種話題。”
‌‌‌  我再轉頭看著那小學女生。她睜大眼睛,大得有點可怕。她只看著我,——我感覺得到。就算我在線性代數身後。
‌‌‌  “你看見了她!我也看見了,你是第一個看見她的其他人……”她掩住臉擺出要哭的架勢,當然一看便是裝的,一滴眼淚都沒擠出來。我聽見線性代數的喉嚨在咽什麼東西,“我要走了。我們快走吧。”他說(我顯然感覺這句話是對夏夏一個人說的)。
‌‌‌  “我留下來。”
‌‌‌  我突然說。
‌‌‌  “你想幹什麼?”
‌‌‌  “你認識她?”夏夏問。
‌‌‌  “不認識但是……”我再看了看她。我總感覺她只在看我。我需要留下來,“總感覺有點問題,你們趕路的話可以先去,等會我會自己去。”
‌‌‌  線性代數抬起眉毛像看病人一樣看我。
‌‌‌  “我提醒過了,那你好自為之吧,謹防小女孩打碰瓷牌。”——他當然不會攔我了。我知道,他內心暗喜。於是他們迅速地繞過她從路邊走開,只剩下我和那女孩實打實地面面相覷。從沒和小學女孩打過招呼的我,隱約想著隨便與陌生未成年人一起會是有法律風險的事。四處環望附近沒有警察,我只得開口了。
‌‌‌  “你父母,我是說帶你的大人,在附近嗎?”
‌‌‌  “不。”她放下手,果然她哭不出來。她甚至沒有做出擠眼淚的努力,“我是從學校里跑出來的。你想聽我解釋嗎?我馬上告訴你。如果別人問起來,我就說你是我哥哥。”
‌‌‌  我突然感覺事情麻煩了。
‌‌‌  “真的?”
‌‌‌  “沒必要在這種方面騙人。”她竟一轉無比冷靜,彷彿完全不認識剛才那個歇斯底里的小孩。她帶我去旁邊的長椅上坐下,我能看見她雙腳懸在半空晃著。她真的很矮。我觀望四周,好像也沒人注意我們,可能別人也默認我們是家屬,雖然我依然離她有相當大一段空隙,大得可以坐進一個夏夏。
‌‌‌  我很少和夏夏以外的女生靠近,就算是小女孩,一接近就難免緊張。我用余光偷偷望向她,她柔順的黑色長髮像老電影里的質感,即使反射陽光也是純白的。她也確實白得閃眼,不停卷著頭髮的手指也像半透明的白蠟燭,或說白磷條。
‌‌‌  怎麼回事呢,想著這種危險的喻體。
‌‌‌  “你看見她了吧?”
‌‌‌  她問我。
‌‌‌  “誰?”
‌‌‌  我知道她在指什麼,但我確實想讓她自己說明白。
‌‌‌  “公主。”她靠在椅背上,“和我想的一樣,公主偶爾出現都是在路燈下面和室內燈下面,總之要有光。”
‌‌‌  “是嗎?”
‌‌‌  我仔細回想昨晚看見的東西。現在怎麼回憶都難以準確地想起它的模樣,只知道是一個沒有形狀的濕漉漉的無脊椎生物,掛著半透明的觸鬚,一眼望去沒一點人形。不過將膨脹層疊的部分看作抽象的蕾絲裙擺,觸鬚看作長髮,倒的確能看作一個飄浮倒掛的女孩。模糊一點再加以一絲想象力,看作公主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  畢竟人稱代詞是她,不是他也不是它。
‌‌‌  “藍色的?”
‌‌‌  我眼前又突然有些發藍。可能試圖回想它,就會有這種效果。
‌‌‌  “藍色?”她擺出有些疑惑的神情。不過她馬上從包里抽出一本圖畫本,翻開,“你看到的是這樣的嗎?”
‌‌‌  我看了。那是一幅筆觸一般幼稚的有著蝴蝶翅膀的蓬蓬裙女孩,戴著皇冠。
‌‌‌  “不是。”
‌‌‌  我直說。
‌‌‌  “哦,——那不要緊,我還有其他的。”她繼續翻頁,下一頁是一個長著一隻(只有一隻,不知道另一隻是懶得畫了還是怎樣)白色翅膀的少女,沒有皇冠,但是有帶角的光環。“這個呢?”
‌‌‌  “我想也不是……”
‌‌‌  她又翻了一頁。——這一翻讓我眼前猛地閃過一片空空的藍色,像被靜電蟄了一下又很迅速地回歸原樣。那對了。我眯起眼睛自己看這幅圖。和之前兩張的幼稚筆觸不同,這張明顯複雜專業得多。紙上只有一幅鉛筆素描,畫的東西有點像巨大的草履蟲,形狀糊成一團,帶著長長的纖毛,裡頭充滿氣泡,但散瞳來看又像是個穿著長裙的無臉女孩,長髮飄飄。也許還是很寫實的,——如果描述幻覺是一種寫實的話。
‌‌‌  “喔,這個像。”我說,“不過是藍色的。”
‌‌‌  她頓時擺出釋然的神情,雖然還有一些想不透的疑惑。她把圖畫本塞回書包里,有點憂傷地望向地面,雙手托著下巴。
‌‌‌  “她就是公主。”她說。
‌‌‌  “你知道它?”
‌‌‌  “我們認識好幾個月了。每天晚上,她來我夢里。後來沒有睡覺的時候,我偶爾也看見她。在窗外看到的她是這樣的,但是在我夢里就是公主的模樣,還有翅膀,——你知道嗎?充滿光的泡沫一樣的翅膀,裡面有點像蜘蛛網也有點像剪紙花的東西。”她比劃著,手指亂七八糟地舞動,“哎,你知道嗎?我和別人說我夢里總是有一個漂亮的公主,但他們不相信。沒人會相信。你是第一個說到看見她的人。也許你也是一樣被她選擇……”
‌‌‌  “被她選擇?”
‌‌‌  她吸了吸鼻子。
‌‌‌  “是的。換句話說就是有緣吧。我覺得是她覺得我和其他人不一樣,對吧?別人都看不見,但是我能看見,現在你也能看見,這不是說明我們是一派的嗎?”
‌‌‌  她這種說法彷彿是我們一同見證了一起凶案。橋下的噴泉開始湧出水來,公園的野天鵝從橋洞里鑽過去,——我覺得沒有必要拒絕她。
‌‌‌  “是。”我說,“你想讓我做你的盟友?”
‌‌‌  她馬上坐得筆直,好像聽到了什麼極其振奮的消息。行吧,的確是挺讓人振奮的。
‌‌‌  “太好了,可以嗎?你不後悔嗎?”
‌‌‌  “暫時不會。”
‌‌‌  “暫時的話也行。”她並未對此失望,靠在椅背上,彷彿有些掩藏不住的得意。對她這樣年紀的小學生而言,拉幫結派是一種日常的操作。無論一個小孩有了多少盟友,他們都會為新人的加入露出點欣喜來。更何況是獨來獨往的人。
‌‌‌  當然我並非這樣理解她。我沒有那麼多僅此一份的經歷,所以也沒有難以分享的秘密。雖然我相信有的事情只能由我遇到,——只是遇到而已。
‌‌‌  “來交換聯繫方式吧?”
‌‌‌  她將電話號碼遞到我眼前。
‌‌‌  她用的是去年剛出的新手機,價格不菲。在成年人或家庭條件中上的學生里相對常見,但在小學生的手上就顯得有些過於貴重。更何況她一個人在校外活動……莫名其妙地我對她的家庭生出點怨懟。也許便是那種事業有成但沒法分出點時間陪伴小孩的優渥家庭吧。我輸她的號碼。
‌‌‌  “你叫什麼名字?”
‌‌‌  “名字?我可不可以不說自己的名字?”她交疊著腿,身體前傾,“盟友之間不會稱呼本名的。我們不是可以選擇自己的稱呼嗎?”
‌‌‌  果然還是小學生吧。
‌‌‌  “那你可以叫我小 I。”
‌‌‌  我說。
‌‌‌  “因為是第一人稱?”
‌‌‌  “因為是首字母。當然你也可以覺得是第一人稱。——到你了。”
‌‌‌  “睡鼠。”
‌‌‌  “電氣睡鼠?”我有點想笑。
‌‌‌  “我經常睡覺而且喜歡睡覺,我就總是能夢見公主,所以是睡鼠。我還喜歡喝茶,喜歡吃黃油麵包。不過小 I,你看起來不像喜歡讀童話的人。”她也輸入了我的號碼,我看見她把我放在了置頂的位置,讓我有些受寵若驚。“我十歲,四年級,既是學生也喜歡神秘的東西,神秘哦?我喜歡所有不該存在的東西。”她站起身來,扯扯自己的書包帶,並朝我鞠躬。她肩上的黑髮在半空里展開又收攏。
‌‌‌  “認識你我很感動,不過我要走了。”
‌‌‌  她說。——睡鼠說。
‌‌‌  “安全嗎?”
‌‌‌  天已經有點發暗了。我真情實感地問她。
‌‌‌  “比你想象的要安全,但是我的確要走了。後會有期。”於是她轉身就跑,飛快地離我遠去。She’s running out again,——我在心裡默默唱這種歌。說實在的,我依然不知道為什麼她可以一個人在公共場所招搖過市而不被警察帶走。在大都會市中心,小學生是不被允許一個人出現在街道上的。但是她是神秘愛好者,也許這正是“不該存在的東西”的一環。我也該去尋找夏夏和線性代數了。他大概已經足夠幸福了吧。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