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vember 20 2021

4:00 AM

  连城为了倒杯水走出房间时正好撞见立花青空在沙发上打盹。按理说,他晚上应该跟蜜柑合一下客房的,但熟人他弟想睡哪鑑谷氏懒得管,也觉得自己管不着。只是青仔对季节感没有任何概念,十二月的室内就算开着暖气,一件短袖文化衫也不是什么让人放心的穿着,何况这家伙衣服往上褪得腰部整个露了出来,让连城止不住想到自家活得像个自虐狂的老弟,长兄如母之心大爆发,于是取下衣帽架上的兔毛大衣,小心地铺在了他的身上。
  而他像老鼠钻进洞穴中般簌地钻进了连城的大衣里。
  “蜜柑?”
  他的第一句话就让连城无言以对。
  “不。鄙人鑑谷连城。”
  那团不规则的黑色毛布里传来了奇怪的喊叫声。
  “你没睡啊?”
  嗯哼。
  青空伸出一只手来比了个挺好的手势。
  “那你趴在外面做什么,房里面更暖和呢。”
  怪耶,你这问题。蜜柑跟我都会有懒得见到彼此的时间吧。
  “也行。”
  想到自己其实也经常这样睡觉,连城还是坐下了,坐在沙发边缘。
  “电视看吗?”
  你看的不是恐怖片吧?
  当然他的问句完全没在征求青空的意见,他径直打开了电视。里面放着些没播完的录播娱乐节目,正好一阵响得出奇的笑声从中迸出来。
  “不是。”感到些微尴尬的连城忙把声音调小了些。
  那就好,蜜柑总是看那种很恐怖的东西。
  披着连城的兔毛外套,青空又坐起身来。想必是刚冲完澡不久,他的脸还有点泛红,好像有些余温。他又抽了几下鼻子,挤了挤双眼,像是在辨认空气里有什么味道,或只是打喷嚏没打出来,双眼和吹得半干的头发一般潮湿。
  “喏,你的衣服。”他摇了摇头,把外套脱下来。
  “算了,你先披着吧。”
  “你是花魁吗?你的衣服怎么这么重,我这辈子没穿过这么重的衣服。”他马上又钻了回去。
  “因为现在是冬天,你也该换冬毛了,不要总是穿着短袖四处跑。”
  “哼。”
  青空埋着头,长发垂落下来,可能是没全吹干的缘故,发丝黏在一起,看上去也像灰白的水流般一直流过了膝盖。自己是不是有点太妈了?——连城依然积极自省。开着暖气的室内,空气流出风口的声音,如浴室蒸汽的轰鸣声。和那种好像总是汗涔涔的年轻乐手不同,蜜柑说他非常喜欢冲澡。或许正是出汗太多了才忍不住一次次去冲水吧。
  “还喝吗?”连城靠在沙发背上。
  “我很少喝酒的。”青空打了个哈欠,“一般人总会觉得搞音乐的大学生生活都很混沌很堕落,但其实我非常正经毕竟还是大学生呢。虽然现在没在上了。”
  一边这么说着他一边又伸手倒起酒来。茶几上摆着半瓶Talisker风暴,苏格兰威士忌,酒精度45.8%。
  “要?”
  “可以。”
  他也给连城倒了一杯。
  “因为包装上是蓝色的暴雨天才买的?或者是蜜柑买的,她之前说和你名字挺搭的。”
  “也不,因为不贵。”青空喝了一大口,猛然把杯子砸在桌上甩了几下头。看得出来,他确实不怎么会喝酒。“而且叫STORM。你听LUNA SEA吗?”
  “听过一点。”
  “没错,就是这样,Kiss · me · in the stormy。”他还哼哼了起来。“我不是很清楚,阿灯会喝的那种威士忌啦,总觉得喝起来怪怪的在嘴里没有味道咽下去才感觉是什么很热的东西,但是明明是冷的,非常怪。他说这种东西是他在老家很冷的时候喝的,我就想知道他熟悉的那种寒冷究竟是何等地步……”
  连城也喝了一口。Talisker,Made by the Sea。虽然自打味觉几乎消失后他已经品不出来酒的差分了,但印象里这种品牌的大多会有点海盐味。就是胡椒味还是确实有点麻。
  “他们出过酒精度59.4的,就是有点贵。据说喝起来还挺甜。”
  “他妈的六十度,——这是要我命吧?”青空喝下了剩下的小半杯也倒在沙发背上,看上去喝下去一杯都得花费极大的精力。“之前,呃,万圣节?我们都去了俱乐部夜间活动,唱的全是蜜柑喜欢的Misfits,然后唱完了看别人唱他们买了一桌子很大杯的朝日,他妈的,全是啤酒,最后还把我喝吐了。”
  他揉着眼睛,轻描淡写地说着只有自己在出糗的往事。
  ——都没怎么吃东西,喝的都是酒精,吐的也都是酒精,那是早上四点,天气老冷了,冷到我觉得酒从我嘴里吐出来落到地上就会结冻。不停吐不停吐,吐得我神志不清了要。那时阿灯说,我看他要死了把他送回去吧。我掐着他的脖子晃着说老子没死呢。搞得都很开心。
  ——然后,然后!去他妈的。
  电视里的主持人和嘉宾们都在狂笑。仰面躺着的青空咧了咧嘴角,好像也想笑,但终究没有笑出来,只是将双臂交叉着紧紧裹着连城的厚外套。
  不行了,说得我又想吐了。
  “别总是折腾自己。”连城把空杯子放在茶几上。
  还没到被你这样说的程度吧?哈哈,我们根本就是呕吐二人组,总有一天必在酒吧厕所相遇同屏乱吐。
  啊,不说了。好想去看海。
  这样说着青空又抽了几下鼻子。连城闻不到,但想必是在嗅空气中Talisker的海腥味吧。真搞啊。他有点悲哀地想,明明感觉不到,却还能假装感觉到。
  白舟的港口很漂亮。海啊,暴风雨啊,重型视觉系啊,蜜柑曾经说你这家伙,——我这家伙就是喜欢很粗暴的东西。没错,我就是喜欢粗暴的东西因为我不懂粗暴以外的东西,只有很纯正的东西我才能理解。海啊暴风雨啊重型视觉系啊,都是很纯正的东西。(他又拿起酒瓶来了,不过这次是直接灌了一口,他确实是个唱歌的人,——连城想)阿灯说我比他还像幸运独角兽因为传说里独角兽都喜欢纯洁的东西。但是仔细想一想看上去很纯正,细看一下还是很肮脏,海这种东西想象起来很美丽近看漂浮着无数气泡海藻死鱼木头屑啦。肮脏很纯正而纯正很肮脏。
  啊,不说了。好想去看海!
  他对着天花板大喊大叫。天花板没有回音。他抱着没盖上的青色酒瓶,呆然地望着上头,仿佛怀抱着剑仰躺而亡的那个纯正的剑道部学生……还没到这种程度,啊,还没到这种程度。国分。青空。立花青空!四下的暖气出风口一齐发出了声响,一切如蒸汽般歪曲。他晃了晃头,将瓶子放在地上,又侧倒下来。
  笑声听上去就像沙土的声音。
  他死了。青空又自言自语起来。
  “不需要总想着过去的事。”
  他把头埋在黑色的兔毛里沉默了很久,只有呼吸声很重。为什么他根本没怎么动,却能像剧烈运动归来般上气不接下气,——看着他,连城觉得用一块冰让蒙眼的战俘脱水而死的故事也不是那么离谱了。
  过了许久,他又从里面冒出头来。
  蜜柑!不不,鑑谷。但,但这个很严重。跟你说过,一直以来他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他的所有就是我的所有。但像这样,你懂吗?我们间隔的看不见的墙壁。那天之后,我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你无法,呃不,是我无法想象他在星期五的晚上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他隐瞒我而拥抱我未知的世界……诱惑叫什么,诱惑,就是生活的本质。这是一种略微幽默的恼。青年人毫无理由的恼。
  (但是,立花青空。那时蜜柑难得以大名叫他而声带颤抖。你曾经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我记得我记得,姐姐大人。那时他连忙答复并把手指绞在头发里。我说了我不是想要死也绝对不是会死掉的那种人。有很多人期待我死,无恶意的,只是一种构思,姐姐,我22岁了,再怎么天真也早该知道物哀是一种诗的圈套。世上怪人这么多唯有小说家惹人喜爱。)
  他吸着鼻子,好像快要哭出来。连城看见他的耳钉掉了一只如果再不找个新的穿过去就要堵死了。“要堵死了。”为什么这样说。燕子在眼前盘旋掉落羽毛沾血,阳光,黄色,如创口流脂。
  早知道我去学工科了。他看着墙壁,像破烂的沙袋般蜷缩着陷在沙发里,像陷入真皮质的沼泽。皮革的东西在冬天摸上去手感很冷,有些黏糊糊的,而他将手臂的皮肤贴在上头。连城稍微靠近了些,发现他指尖有些发白皱起,便将手贴在他的额头上,是高烧般的滚烫。
  他不禁感觉到某种悲哀,把这可怜虫的头搁在了腿上。嘛,但是已经死了。他小声说而青空又咽了什么东西只能看见喉结像滚珠一样滑了一来回。
  怎么回事,你喜欢他吗?——他开玩笑地说。但你是伟人,你是立花青空,你是蜜柑的弟弟是纯度百分之百毫不动摇的人,你需要前进所以忘掉吧。
  你认错人了我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模仿犯而已。但我永远都有着愿意相信的东西。有多相信?我深信不疑。
  青空将脸罩在外套里,可能还是把自己当成蜜柑了吧,——连城不得不想。22岁没有在上学的大学生歌手发高烧躺在24岁早已经在走下坡路的过气演员腿上流着眼泪,实在是一个综艺般可笑的场景。我现在热得好像在泡热水澡。——青空说。——那些声音很大很响朝我围绕过来了,笑声,像烧柴的爆破声,像阿灯听的盯鞋音乐的声音,像海浪冲上来的声音,像水蒸气一样柔软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一点……说着说着他便睡着了。连城悄悄放下他,有些苦闷地想着没有喝完酒能吃的退烧药啊。这样想着他还是打开了蜜柑的客房门。没开灯的黑暗室内,蜜柑直直坐着,睁大眼睛望向他。
  “下雪了。”她说。
  连城稍稍掀开窗帘,夜中巨大的雪汹涌而来。笑声,像烧柴的爆破声,忽冷忽热的蒸汽声,无声。朝着一切响彻。——下雪了。许久后,他放下窗帘,说着。我小时候出去给妈妈买药,外面便下着暴风雪,碎屑的冰和木片在右脸上割了一道血痕,皮下血管的绽裂让我感觉到有一点温暖虽然我现在已经看不到血的颜色了。——而蜜柑在黑暗中看向他,想象那轮廓线里填着那张她无比熟悉的面孔,很美丽的演员脸,没有疤痕。她不禁怀疑这是实话,还是有一千个敌人的欺骗者王子的又一个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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