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y 04 2020

  “是你送的嗎?立花。”
  “不是。不是哦?你收到了什麽好東西嗎?”
連城劃著橙色的塑料包裝紙。是花… 他想説,但又停在嘴邊。是花,且是玫瑰花。聽著好像過時了的喜劇電影,唯獨值得慶幸的是沒有九十九朵,説出來的話,想必她也會嘲笑自己的。沒什麽,是些不太寶貴的東西。他把電話挂了,望著桌上的花束發呆。活著的玫瑰花,拔掉了刺,沒有信,沒有署名,沒插心形標牌,只有系著花束跟橙色紙包的絲帶上串著一片寫著“生日快樂”的卡紙。除此之外就只有玫瑰花。一朵一朵都是棕黑色的,有的邊緣略微枯黃,但大多還新鮮並被束成錯落精緻的模樣。其實是紅色的。——他知道。雖然快遞人捧著一大束煤灰般的東西按他的門鈴時他還是錯愕了幾分鐘。
  都是因爲你從來沒公開説過自己腦子壞了。
  經紀人在電話那頭說,語氣裡帶點譏諷。也的確是。很久了,知道那場車禍給元明星鑑谷連城那顆有漂亮焦糖色頭髮的腦袋造成何等具體損傷的依然只有經紀人和他自己,連自稱無比喜歡他的立花蜜柑都不知道。——也不,她或許能看出一些端倪,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面無表情地喝她調出的味道神似李施德林的蘆薈汁。大腦損傷讓他失去了味覺和嗅覺,和辨認紅色的能力。
  和辨認紅色的能力。看不清也無所謂反正這讓他無障礙觀看B級片,無血無肉一切狼藉都是污漬和墨水。他把包裝紙拆開,這太多了,十支二十支三十支。他想找個花瓶插起來,那麽窄的頸子大概容不下這麽多支玫瑰花,——而且他沒有花瓶。去買一個吧,買個大的。他對自己説。走到門前他又打退堂鼓坐了回去。誰喜歡把一捧看不到顏色的花擺在面前呢?誰都不喜歡。他便有點生氣。可惡!為什麼是紅玫瑰!——他埋怨匿名人士無意為之的缺心眼行徑,想了半天還是把它們橫七豎八地擺在原處,去沖了個澡。他突然想念起紅色來。雖然近一年來他想念了無數次,拼命自橙色與艷粉色裡尋找不純的紅光。將顏色當作已分別的戀人並自每個陌生人的臉上瘋狂尋找其蛛絲馬跡,後天色盲鑑谷連城在這一點上極度可笑。每一件灰黑或土褐的紅色物品都好像在嘲笑他。這日子還得持續多久,他已經不再去想了。沖完澡已經是半夜。花,依然丟在黑暗的桌上。沒有飽和度的花跟死了一樣,——或確實早已經死了,故作欣欣向榮。
  真可惜!買你們的人並不知道我欣賞不來你們,這怪不了誰,只能說很可惜。連城坐在沙發上,對三十支紅玫瑰說話。——他覺得自己傻爆了。假使經紀人聽到肯定也要罵他傻爆了。怎麼辦呢?他不捨得丟掉它們,但也不想看見它們。他取出一支,湊在鼻下試圖嗅它的氣味(當然,什麼也聞不到)。怎麼辦呢?這份只有他看不見的荒唐的真心。他剝開花瓣,一片片含在嘴裡,咀嚼。試圖嘗出什麼味道一樣反復咀嚼著。食物對他早就沒有味道了,僅有質感。雖然他不是美食家,二十年來食物並沒給他帶來過多少感動,但快感對失去味覺的人又是多遙遠的東西。花瓣潮濕而易被門齒切斷如同切斷菜葉,是大同小異的植物的纖維,只有表面觸感像絲綢或更順滑一些的東西。他咀嚼,並嚥下去,再將整朵自萼上摘下塞進口中。花瓣花蕊攪在一起,沒有香氣也沒有苦味。快感對失去味覺的人來說是多遙遠的東西?這不是他這樣樂觀的人該去思考的問題。俗歸俗,一大束紅玫瑰拿在手上總是會讓人心驚一刻的,好像丸山明宏收到三島由紀夫的一束玫瑰花,——他僅是感覺淒涼至極,像是兒時在房裡聽到冷水流過墻內的水管一般淒涼。你最大的錯誤,便是沒有迷戀我。…儘管他依然在咀嚼,無功能的舌頭與可食用的碎片糾纏著,吞嚥聲迴響在空蕩的房中他空蕩的顱內。他不停吃著玫瑰花像吞吃紙團的羊,直吃到桌上什麼都沒剩下,喉嚨疲憊,舌頭有些發麻。他呼出一口氣,卻發現自己戰慄不止。唉,可能就好似一個人吃整個生日蛋糕一樣,現在,他又老了一歲。望著那張“生日快樂”的小卡片,連城苦悶地橫躺在沙發上。對出名太早的人而言,每老一歲都是離人生巔峰更遠。但過生日的話,還是該好好歇一歇。他這樣想著,翻了個身,試圖做一個血腥點的夢。雖然一會後他還是習慣性爬起來催吐,嘔吐出的全是污黑的漿像被胃燒過的紙灰,滑膩膩的,旁人聞來味道肯定難以啟齒。花吐症都是這番模樣的話,肯定不會有誰會覺得浪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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