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以蔽之,還在渴望愛。
墨染英的激情来得很没有预兆往往就是一时兴起,虽然他看着长着张很冷酷的脸,应该说,不经意间就显得高高在上。这个高高在上不是优越者炫耀式的高而是自五百米高空飞行着并朝下望一眼的高,风很大,很清楚。因而每次墨染氏约他出来压马路,凉风氏都有种落入猛禽骗局的不信感。这次压马路压得稍微远了点,一直压到另一个城市,全是墨染氏得回趟老家即便那不是他自己的老家,结果坐了一路之后根本没见到他家长,只是换了个地方泡酒吧。结果喝醉了墨染英还是墨染英,凉风蓝可不一定是凉风蓝,这个长得好像他亲母的男人酒品出名的差往往喝到一半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不是在哭就是在唱You really got me。上次他们一时兴起在地下街的阴暗角落里接吻两分钟,起因不过是凉风氏抱怨这世界上确实没有人喜欢他,甚至二十二岁了也没跟哪个人接吻过。于是他们说干就干了。明显墨染氏的纠正不是针对前半句而是针对后半句,凉风蓝他差点窒息昏倒。「确实,你是不会换气。」朦胧间他只听到墨染氏面无表情地说出此番极其欠揍的话。啊啊,还好周围是真的没人不然绝对会有人把他们当成同性恋,没错他们不是,虽然会干这种事但真不是,就好像男子大学生都喜欢无感情而过激的相处长得像女人的男子大学生也不例外。凉风蓝真正的(梦中)情人是姐姐。「这他妈的就是为什么我的人生一点希望都没有。」喝醉他就开始无能狂怒,那次惨败刻在他的脑沟深处把他头发都薅白了,从此世界上再无人如其名的有漂亮暗蓝色头发的青龙川蓝。「这样啊,好可怜呢。」墨染氏他好像就根本没往脑子里去,于是凉风氏不甘地再问他你的梦中情人是哪样,他思考了三分钟说1槭树科2风信子科3鹿蹄草科,以上纯属瞎扯。两个鸟人喝得稀烂扯着对方衣角跟袖子在街上跑,美术馆关门了,购物中心关门了,喷泉还在那像断开的动脉般喷水,男子大学生迷路大都市夜,看着出租公寓楼窗口香槟色的灯,纷纷表示还想喝,最后只是两人往桥上站着,说,这样确实不行啊。不知哪里在烧东西,纸灰顺风全扑来了,一瞬间还有点春天到来樱花飘落秒速五厘米的味道。「你知道吗,焚烧小狗的灰会变成很好看的花。」墨染氏开始故弄玄虚,而半醉不醒的凉风氏开始简短地触景生情:「我妈死了。」——他妈确实死了。墨染氏沉默一会换了句话,「我的梦中情人其实是我四岁时幼稚园同学的母亲,她来接他的那身白色裘皮漂亮极了,但我深知爱本身的不现实而不禁在滑梯下痛哭。」天呢,墨染英以前会痛哭呢,凉风氏都觉得不可思议。爱本身不现实罢了,他们各自的爱意无论从哪个位面来说都不怎么现实,不然他们也不会滚到一起互舔伤口。够了,现在得去哪呢,凉风蓝想到他稀烂的公寓就头疼,但马上想到这里不是盐清,连稀烂公寓都没有。卡拉ok就别去了,事到如今都厌烦了,至少等个圣诞节到了再去,上次在二月份两人于天寒地冻的卡拉ok包间窗帘里过夜的惨像历历在目。「这里不是你老家吗,你家呢?」他即刻质问墨染氏,结果对面还是淡淡两张车票,一张给墨染英辉一张给青龙川蓝,快乐特急列车四十分钟,凉风氏在心中不断怒骂你家神经病啊在哪个城市都住这么死远。鸟人认识鸟人十年了。十年来他们的结果是两边都不再用真名。那里也是栽满了树,满地是草没什么人,至少没有墨染氏那可怕的笑容可掬的外婆,从前每次去他家与她打到照面凉风氏都心惊胆战,虽然她确实很和蔼还给他泡过香香的热可可,但猛禽到底还是猛禽,小小雀形目凉风氏总不禁会有她要把他先好吃好喝后养肥宰掉的不安。「我跟她一般不住很近。」墨染氏后来偷偷说,「因为上次我十二点半在家里弹Half past Twelve然后被她半夜赶出去了。」这个纯属活该,不说了。
作者:堿性司空
在意识到发生什么的第三秒里墨染英已经先一步开始砸门。话筒微弱地传递着砰砰声,大概没被丢掉而是平稳地放在桌子上这点算得上是它最大的幸运。背景音乐响不过它但也震耳欲聋,凉风蓝还没来得及把他手上的那只话筒放下,尾音还在空气里胡乱飘散碎了一片。
“凉风。”墨染甩了甩手,上面盘旋着一团红看上去有点刺眼,脸上还不带表情,喊了一声病友的名字。但他的视线根本就没转过来,仍旧盯着屏幕上跳跃的画面,从山坡上落下的特效做的花瓣有点像他们那天看见的草地里垂死挣扎皱皱巴巴的小可怜的同类。于是墨染不得不屈服于现实回归原点——也就是和他刚才做的一样,把话筒拿起来对准嘴巴,调整音量重新开口:“凉风,我们出不去了。”
现在是东京时间他们也不知道几点,反正月亮不睡他们也没睡。一曲终了KTV的系统自动评分功能给他们的究极合唱打上八十七分,十三分大约扣在被放在地上的瓶子绊一跤的凉风上。被绊倒的那个这才意识到发生什么,话筒搁在沙发上转头去开门,将锁死的门拉得咔咔响,然而它心思尤其冷酷不为所动;于是沉默半晌他索性一脚蹬上去,随即双手按上把手用力一拉,可惜这个动作门也不大领情。
“所以,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门被锁死了。”
“没人提醒我们啊。”
“几分钟前好像有人敲门。”
“……你没应?”
“我以为是BGM。”
这回答中规中矩找不出什么破绽,配上墨染压根没有起伏的声音显得真实可信。凉风半是无奈地吸口凉气——吸到漂浮在空气里的寒意。二月十四,情人节,值得庆祝的日子,初春尚被困在冬日里转个不停还没升温,衣服穿得不薄但暖气似乎被关掉了,他打了个喷嚏,体表温度好像在下降。“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他问了个自认为非常蠢蛋但放在语境中显得格外合理的问题,拿起放在桌上动也没动的骰子在手心里滚动。
“等到天亮他们开门。”墨染的视线被滚动的东西吸引,随即伸手去抓骰子。两个人的手都有点冷。对这种亲昵动作他俩都习惯得不能更过,反正也不是没做过更出格的事情。“等吗?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墨染,几点啊。”
“手机没带,不知道。……反正再待三四个小时吧。”
“你觉得冷吗?我感觉有一点。”
“不止一点。”
没抓到骰子,但墨染的指尖慢慢被温度染没了浅淡的温度。凉风圈起五指把骰子又包进手心里面,想说些什么又没开口。好像除了唱歌外真的没有什么能沟通的东西一样——就像是音乐剧般。不知为什么点歌台居然还没被切断电源,默认的MV放完接着开始放广告。凉风挪了挪位置,坐到点歌台前。
“还想唱什么?”
“还唱?”
“不然我们来干什么,浪费钱受冻?墨染,这是合理性。”凉风按下按歌手寻找的顺序,在一个个日本当红歌星中划拉;熟悉的人脸被随意挑选的样子像在菜市场选一颗漂亮的萝卜,“哪怕我们被冻死了,起码我们的主要目标还是唱歌,而且是唱到天……阿嚏!”
“唱到天亮。”墨染点了点头顺其自然地接话,寒冷让他吐气的时候都带出了白雾,“可是我们真的可能快冻死了。”
“人在被冻死前会大量分泌肾上腺素,所以至少我们死之前会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温暖。”
“然后脱光衣服抱在一起,像刚做完一场的男同性恋。”
“真恶劣啊。会唱《粉雪》吗?”
“这首不是你在我耳边嚎了五十次的?”
“尊重艺术,五十三。这个数字没有意义。”
按下歌名的下一秒话筒便被塞进墨染手里,他半是无奈(另一方面来说,半是默许)地清了清嗓子,没有任何商量地抢占第一段的演唱。凉风攥着话筒等他落下声音的时机。缓慢低沉的旋律比流动的空气快一点。
室内当然不会下雪,所以即使喊着粉雪如何如何他们也只能幻想真正如同面粉般、如同雪花膏般纷纷扬扬的雪从天花板里滑落出来打在他们身上。如果是在外面而非这个充斥着人间气息的KTV里面他们可以奔跑在雪地里,冻得通红还发紫的双手和光裸的脚踝会跌在地上,可能也会拥抱,也会把彼此干燥的嘴唇碰到一起——就像是他们做过的事情——然后更大声地呼唤。一公升的眼泪究竟有多少?他们当然不知道,毕竟流过的眼泪就像路边的石子掉在地上就被磨成粉末。
可这依然改变不了温度的问题,反倒让他们感觉更冷了,直到这时他们没准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夏天热了就要想冰雪冷冻凉这些大字,又是为什么读到凉风蓝三个字时就会感觉没那么炎热。生物的心理作用在这方面简直就是个魔导师。有那么一瞬间墨染有点后悔为什么没在他提议粉雪的时候就把歌切成《Bang!Bang!Vocation!》,对着屏幕幻想到海边去玩倒不错。
即使海现在被冻得像水晶球。
一首歌烧得很快,没带来什么热量,他们俩后知后觉保持着一种背靠背的样子坐在沙发上,不可避免地是这样确实能抵御些许寒冷,也或许多了一点莫须有的青春的气息。但是去他妈的青春吧,青春不需要莫名其妙的寒冷也不需要没得由来的障碍。墨染咬了咬上唇深吸口气,仰起脑袋把有点乱糟糟的头发垂在凉风的肩膀上。
“咱们如果就这样死掉了会怎么样?”
“少说这种话,虽然我们也不是第一次那么想,对吧?”
“嗯,总之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要在这里待上几个小时。”凉风低头看歌单,“才过去十几分钟呢。我已经冷得不行啦。”
“好像我已经可以点燃火柴,然后看见毕生都没见过的幻觉一样。”
“小女孩按下核弹的发射器,全村人见到了他们的奶奶。”
“作者安屠村。……算了,别说话了。”
“搞得好像遇难一样。”
凉风笑了笑,闭上眼睛缓慢地呼吸着,和墨染的呼吸交融进去。逐渐等待着一两个小时后工作人员以发现尸体般的惊恐表情拖出僵硬的他们。